廣州市皮膚病防治所太和住院部,一座俗稱的麻風康復村,這裡如今還住著37名麻風老人。他們是當年被家庭被社會拋棄的一群人,被迫在白雲區太和鎮帽峰山下找到了棲息之地,一住就是五六十年。
  醫生凌罕毅26年前從中山醫科大學畢業後就來到這個封閉之地,將自己大半輩子都奉獻給了這些“無辜受到懲罰”的人們,而他也將自己同樣在中山大學醫學院就讀的兒子帶入到這場終生的事業中。
  ●南方日報記者 李秀婷 實習生 張光照
  逐漸脫掉防護服
  最初,太和麻風村的病人之間都相互“嫌棄”,隨著防治知識的普及和觀念的改變,凌罕毅這一代年輕醫生與患者逐漸親近起來
  1988年,凌罕毅剛剛24歲,他從中山醫科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廣州的太和麻風村做醫生,也就是如今的廣州市皮膚病防治所太和住院部。
  太和麻風村位於莽莽蒼蒼的帽峰山下,是一片安靜隔絕的地方。1956年,全國開展了被稱為“大收容”的麻風病人摸查,太和麻風村就是在此時建立,最高峰時期,這裡容納了690餘名麻風病患者。
  凌罕毅來到時,太和麻風村還是一片灰塵滾滾的“貧民窟”,偏僻簡陋,住著200多名麻風病患者。“像戰地醫院一樣,睡著大通鋪,基本上沒有什麼消毒措施”。
  當時正處於麻風病防治新舊交替的時代。在他以前,太和住院部的醫生、護士、院長、主任幾乎都是從癥狀相對較輕的麻風病人中培養出來的。普通人根本不願意也不敢來這裡做醫生。
  即使自己也是麻風病患者,當時的醫生在為病人看病時也會內外隔離,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隻眼睛,“病人不知道醫生長啥樣,麻風病人之間都相互‘嫌棄’”。
  但很快,隨著麻風病防治知識的深入和觀念的改變,凌罕毅這一代年輕醫生逐漸脫掉了厚厚的防護服。
  1992年,國家提出基本消滅麻風病的口號,中國麻風中心的醫生多次來到太和麻風村看望病人。一次,凌罕毅看到中國麻風中心的年輕醫生譚衛平脫掉手套,赤手拿著麻風病患者的腳幫他削掉已經角質化的硬皮。
  看到這一幕的凌罕毅深受震動,暗下決心“自己也要這樣”。在他的帶動下,厚厚的防護服逐漸脫掉了,醫生與麻風病患者逐漸親近起來。
  如今,凌罕毅已經在太和住院部工作了整整26年,對這裡的每一個“休養員”都如家人一般熟悉,而這些沒有家人的老人也把凌醫生當成了最親的人。
  從凌罕毅剛工作時的200多人到如今,住在太和住院部的麻風老人只剩下了20多人(加上最近從化搬過來的10名麻風病人共37人),他們大部分都已經是七八十歲的高齡。
  隨著年齡的增長,老人們離世的頻率越來越高。每次遇到老人去世,凌罕毅都非常難過,他會親手為這些被親人拋棄的麻風老人穿上壽衣壽鞋,料理後事。
  “他們要麼沒有兒女,要麼兒女不認他們,我就是他們的兒女,為他們做這些本應兒女做的事。”凌罕毅說。
  麻風村最後的居民
  37名麻風老人多因併發症而畸殘,他們彼此照顧,在這裡共度餘生。每當有人過來探望他們,老人們都特別開心,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這裡生活著的麻風老人年紀最大的90多歲,最年輕的也有60多歲。他們大多是因為麻風病的併發症而畸殘,有的眼睛看不見,有的耳朵聾了,有的面容扭曲,大多數手腳都有殘疾。因為同樣的命運而被迫聚居於此的他們彼此照顧,在這裡共度餘生。
  74歲的馬燦榮老人老家在如今廣州市蘿崗區九龍鎮楓下村。13歲時他被檢查出患了麻風病,1964年他24歲時來到太和麻風村,如今已經在這裡住了整整50年。1985年他在這裡結了婚,妻子同樣是住在這裡的麻風病患者。
  “當時是大隊將我送到這裡來的。”馬燦榮操著濃濃粵語口音的普通話與記者交流。作為在這裡少數會講普通話的人,他指著房間里的電視機自豪地說,“我的普通話是從電視里學的。”
  他的身上留下了明顯的麻風病痕跡:雙手手指彎曲殘疾,面部眼睛和口鼻都歪歪斜斜,講話比較吃力。
  他告訴記者,自己現在年紀大了,又有了高血壓和癲癇,乾不了活。以前還能自己種菜吃,現在只能買菜做飯。政府每個月會發給每個人600多元的補助,這是他們生活的唯一來源。
  馬燦榮年幼父母雙亡,哥哥是他唯一的親人。來到這裡後,他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以前是哥哥每年過來看他一次,2011年哥哥去世了,就換成了侄子侄女過來看望他。
  凌罕毅說,如果有家裡人過來看他們,這些麻風老人都特別開心,當成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為了讓家人重新接受自己,許多麻風病人省吃儉用,把一個月600元的政府救助金省下來,每次家人來的時候給他們。
  但大部分人的家人“領錢”不“領情”,更有患者家屬甚至說出“我嫌你人臟,但錢不臟”這樣的話。這些事情讓凌罕毅心寒,也讓他更加關愛這裡的每一個患者。
  而對於一些已經無親無故、孤單一生的老人來說,只能尋找其他的寄托。今年88歲的賴維漢老伯在這裡住了36年,麻風病帶走了他的右腿,右眼也因神經受損無法閉上。賴老伯養了兩隻貓,為此他節衣縮食省下錢,托凌罕毅幫他買貓糧,甚至買幾十塊一斤的蝦給貓吃。
  中午吃完飯,住院部的活動室里總能聚起一桌人打牌娛樂,輸了的人就戴起一頂高帽作懲罰。醫院保安2歲多的小孫女不怕這些外人聞之色變的“怪人”,在麻風老人的懷裡滾來滾去,逗得他們喜笑顏開。
  父子接力守護麻風老人
  在父親的影響下,凌罕毅的兒子凌雲志對麻風老人懷有特殊的感情。雖然還在讀書,但他已經多次策劃志願活動,前往麻風村探望陪伴麻風老人
  雖然體內早已沒有麻風病毒,但麻風老人想要回到家庭和社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自己的兒女不怕傳染,也會害怕因為家裡有麻風病人而被周圍的鄰居孤立。
  即使到了麻風病早已不再可怕的今天,很多人仍然對麻風病人避之不及。困守在麻風村的老人一年會有兩次出行機會,然而也只能作短途的暫留,因為找不到旅行社能夠接待他們,更沒有旅館願意接納住宿。
  深知老人們最需要的是外界的接納與善意,凌罕毅不僅自己投入到守護麻風老人的事業中,還把自己的家人都帶了進來。
  凌罕毅父母都是有名的醫生。有時候,凌罕毅會請自己的父親為這裡的麻風老人看病。每逢春節,凌罕毅都會帶上自己的父親和兒子一起來給麻風老人派利是。
  “我把自己的兒子拉進來,是為了讓兒子理解我的工作,通過他來說服家裡人理解我的工作。”說起兒子,凌罕毅一臉驕傲。
  凌罕毅的兒子凌雲志今年在中山大學醫學院讀研三。從6歲起,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他就經常待在太和住院部。上大學後,對麻風老人懷著特殊感情的他,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這些被拋棄的人。
  在廣東中醫葯大學讀書的時候,他成為學校志願隊隊員。在團隊活動中,他提出並策劃實施了去太和麻風村做志願活動。這些志願者陪老人們聊天、打麻將、下棋、打牌,有時候唱歌跳舞給他們看,還會為老人們煮飯,並買些生活必需品送給他們。
  “老人家很喜歡跟年輕人交流。”凌雲志說,有過這些文化活動和交流後,麻風老人們的精神和身體都好了很多。“從醫學角度講,更多的文化生活也能促進血液循環,人會更健康長壽。”
  在他的努力下,太和住院部成為了廣州中醫葯大學的定點服務區。而考入父親的母校中山大學醫學院讀研究生後,他也參與了學校的志願隊伍,繼續到麻風村陪伴守護老人。除此之外,他和伙伴們還聯絡了暨南大學、廣東藥學院等高校的志願者前往太和麻風村陪護麻風老人。
  “來看望他們的人越多,就越能彌補整個社會對他們曾經的傷害。”凌罕毅對兒子的行動深感慰藉。
  “他們是這裡最後的居民,我既是他們的醫生,也是他們的朋友、父母、兒子。”凌罕毅說,他將一直在這裡工作下去、守護他們,也許是10年,也許是20年,直到所有的麻風老人去世,他才會完成自己的使命。  (原標題:兩代人接力堅守“麻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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